【主题人物】秦兴才，天津力神电池股份有限公司总裁

1983年毕业于山东大学物理系，教授级高级工程师。1987年加入中国共产党。自1998年起担任天津力神电池股份有限公司总裁至今，2004年起兼任公司党委书记。历任中国电子科技集团第十八研究所团委书记、物资处长、所长助理等职务；1995年开始担任副所长、常务副所长、所党委委员等职务。担任天津市中国科协七大代表、天津市科学技术协会常委、青年企业家协会常务委员、中国化学和物理电源协会理事、《天津经济》《天津科技》社务委员会委员、手机电池本地化推进委员会主任、第一届决策咨询委员会委员等社会职务。

生产线的建成之日就是停产之时

记者：能将自己的科研成果从实验室走向市场，是很多高校和科研院所的梦想。当年中国电子科技集团第十八研究所（以下简称“十八所”）也是从一项实验室的科技成果转化开始，当时的力神是如何起步的？

秦兴才：1995年，十八所研制出我国第一只锂离子电池。而在此之前，以索尼公司为首的日本电子厂商，一直占据着锂离子电池的国际市场。当时，被称为“大哥大”的摩托罗拉“砖头手机”刚刚在中国大地上开始风行，被很多人视为“奢侈品”。当时我还在十八所担任副所长，觉得作为手机重要配件的小电池，将来一定大有作为。在各方支持下，力神公司于1997年12月注册成立了，电子十八所作为技术提供者，成为公司最大的股东，我担任了力神公司的总经理。

我们瞄准了当时的摩托罗拉“大哥大”和168手机，还有西门子的S4手机，准备生产为其配套的圆柱形电池。到1998年年底力神陆续投入资金1.98亿元，建设了一条年产500万只圆柱形锂电池的生产线，准备专门为“大哥大”做配套。我们刚刚生产出第一批5万只圆柱形电池，就被当头浇了一瓢凉水。这个时候突然“大砖头”没有了，连摩托罗拉168手机也不生产了，西门子的S4也不生产了。更轻更薄的手机迅速取代了“大砖头”并占领了市场，配套的圆柱形电池也变成了方形电池。市场变化来得太突然了，让我们的科研人员遭受了沉重的打击。我们没有预料到电子产品的生命周期如此短暂，市场变化这么快。可以说电池生产线的建成之日，就是停产之时。不但电池没有卖出去一只，股东投资的近2亿元资金也将要“打水漂”，力神公司也面临着夭折的命运。

一只电池都没有真正供货这个生命周期就结束了

记者：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力神是如何渡过难关的？

秦兴才：要想跟上市场生产方形锂电池，重新研发不说，还需购进新的生产设备。但一期工程的投资如泥牛入海，曾经期望的高收益遥遥无期，高风险却迫在眉睫，这让所有曾经踌躇满志的股东一下子动摇了信心。当时天津市有关领导亲自出面，去给股东做思想工作，股东们又共同投资了5000多万元，支持力神公司建设二期工程，生产方形锂电池。在股东们的要求下，十八所以下属企业天津蓝天电源公司的名义投资了3180万元，这对于一家科研单位来说不是一笔小数目。如果这次失败了，我们无颜再见江东父老。

9个月后，经过多次失败后的再研发以及摩托罗拉公司反复的严格测试和审查，力神研制的容量为650毫安时的方形锂电池终于通过了摩托罗拉公司的产品认证，并获得了合格供应商的资格。力神公司成为全国第一家能够为跨国公司供货的电池生产企业，这在当时对咱们国家来说也是个大事儿。正当我们准备给摩托罗拉供货的时候，日本的一家竞争对手知道这个消息迅速拿出他们的技术储备，推出了容量为700毫安时，但价格更低的方形锂电池。摩托罗拉是完全化的市场经济，他说我给你认证过了，但是现在市场推出更高容量的，你没有，就没有办法了。为了通过摩托罗拉认证我们做了大量的工作，最后这一款产品一只电池都没有真正供货，这个生命周期就结束了。

生产一代研发一代储备一代

记者：科研成果产业化本身就要面临很多困难，尤其是当时力神还肩负着股东们的希望。您从一名科研人员转型为一个企业的管理者，经历了两次重大的挫折，您个人发生哪些变化？

秦兴才：这些教训使我们认识到，持续的科技创新能力是企业长远发展的最重要支撑。高科技市场的变化是我们无法预期的，很多高科技可能还没有实现产业化就落后了，这也是通过我们企业经历坎坷之后才认识到的。如果没有持续的创新能力，就只能做行业内的追随者，会随时面临被对手打败、被市场淘汰的威胁。高科技、高收益，首先是高风险，你迈不过高风险这个坎，高收益就是“画饼充饥”，就是泡影。为了保障技术创新，2001年，力神建成了企业研发中心，2010年又成立了力神研究院，形成“生产一代、研发一代、储备一代”的良性发展模式。

你辛辛苦苦做一年刚够我一个月用

记者：当时力神是如何走出困境的？

秦兴才：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力神上下横下一条心，发誓要赶超国外公司，跳过700毫安时的锂电池研制，直接进军750毫安时。结果，当日本这家企业准备推出他们的750毫安时产品时，诧异地发现，力神的同级电池已经通过摩托罗拉公司的认证，而且价格更低。这是我们首次打败日本竞争对手，率先成为为摩托罗拉提供这一产品的供货商。然而一年以后，我却发现，日本这家企业生产这一产品的订单反而比我们多起来。同样的产品，价格又比对方低，为什么摩托罗拉把更多的订单给了对方？摩托罗拉人员跟我说，我们只能在辅助机型或者修补市场上用你一点产品，主力机型上用不了你。你的产能太小，一年500万只，就算100%合格，你辛辛苦苦做一年，刚够我一个月用。你称不上我的战略供应商，只是个替补供应商。对方的话犹如当头棒喝，“替补”这两个字深深刺痛了我们。

记者：经过产业化的一次次阵痛之后，力神走上了增资扩产的道路？

秦兴才：公司发展最主要的是把这个产业做成，这也是国家的需要，但十八所没有这种经济能力，所以研发和金融投资的结合，是一个好的选择。2002年天津津能投资公司投资3亿元建成力神公司三期工程，使公司年产能可达到5000万只。产能进一步扩大后，力神公司成为摩托罗拉手机电池的主要供货商，2003年的销售额一下子增长到2.9个亿，并实现了3000万元的利润。2004年，又进行四期工程建设，把年产能扩大到2亿只。此后，力神公司开始滚雪球似的发展，2005年销售收入11个亿，2006年增加到17个亿，公司当年的利润就达到了2.9个亿，那是非常红火。

从巅峰跌入谷底又从谷底爬了出来

记者：可是，在2007年的时候摩托罗拉形势开始不太好了。

秦兴才：2006年，力神公司进入创业以来的巅峰时期，正准备在香港上市的，2007年摩托罗拉战略机构的调整，整个力神的订单都取消了，我们2007年的订单比2006年下的订单一年减了6个亿，那时候力神又是一次生与死的考验。面对来自股东和员工的巨大压力，当时我们又一次作出了调整。2007年下半年，力神公司成功地为苹果、戴尔等高端客户开发出新的产品，没想到这些产品的拉动更强劲，到2007年第四季度，力神公司的销售收入又超过2006年同期水平。就这样，力神从巅峰跌入谷底，又从谷底爬了出来。如今，力神公司的产品有80%都出口到国外。

小电池打基础大电池谋发展

记者：让力神开始从小型电池的领域转向电动汽车电池和储能电池的开发，处于什么样的战略考虑？

秦兴才：小电池打基础，大电池谋发展。2009年，力神开始涉及电动汽车和储能电池的领域，进入了国家战略新兴产业。中海油投资21亿元控股力神公司，控股力神公司，加快了公司发展动力电池步伐。经过3年时间，我们建成了2亿安时，两万辆纯电动汽车配套的产能，我们的产品在国内外测试效果都非常好，已经得到了市场的认可。目前，力神已经和一些国际知名汽车企业签订了协议，将为他们的电动汽车做配套。2013年，我们计划动力电池销售要超过10个亿，明年至少要超过20亿。中海油还作出了更宏伟的规划投资上百亿元，帮助我们以天津为中心，在全国建立电动汽车配套电池的制造基地。

记者：作为电池行业的领军企业，力神已经发展成为一个资产超过60亿元，业内世界排名前5位的成功企业。回顾十几年来的创业路，您有什么遗憾吗？

秦兴才：力神从2003年开始渡过了困难时期，进入了发展的快车道，2003年到2006年力神的销售额飞速上涨，利润大比例提高，但是受各种因素的影响，我们没有抓住这段黄金时间完成公司上市。力神是国有控股企业，完全参与市场竞争，最大的问题就是决策的速度跟不上市场变化，所以非常需要一个灵活的机制。上市不仅能够募集资金，更重要的是可以按照现代企业制度，规范企业管理，形成新的企业机制。

因为没有上市，国有企业员工没有期权，导致我们的待遇和上市公司还与南方的企业无法相比，目前我们面临的最突出问题和很多企业一样就是如何留住人才。力神后面发展最需要的，就是好的市场机遇和机制的转型，如果能够按照上市公司运作，力神会发展得更好。

记者：近几年很多科研人员都带着自己的科研成果下海创业，可不可以把您的个人体会分享给正在创业的科技型中小企业？

秦兴才：一个企业要想成功，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企业的领军人物，不懂技术不行，不懂市场也不行，不能协调好各种关系也不行，学会赢得社会各界的支持，本身就是一种能力。很多技术人员，都想实现成果产业化，想当老板，这类型人才可能在技术上是尖子，市场敏感性强不强是关键。同时，在协调各类关系，包括与员工的关系，股东的关系，社会的关系方面还需要进步。好的科技成果要转化，没有好的氛围是不行的。

让中国的锂电池与国际一流企业比肩

记者：未来力神的目标是什么？

秦兴才：中国锂电池在全球市场的地位，现在还算不上是电池强国，只能说是电池大国。目前中国锂电池企业的发展水平和国际一流企业还存在较大差距。以力神为例，虽然年产值高达35亿元，已经是全球排名第五位的锂电池生产企业，但在世界高端客户的占有率仅有7.4%，日韩企业仍是这个领域最强劲的对手。锂电池是一项战略性基础产业，我们要让中国的锂电池在国际市场和一流企业的产品比肩。创造一流产品、振兴民族产业，带领中国品牌走向世界，是力神作为一个国企的宿命和使命。

当年创业时，只有35岁的秦兴才是十八所的常务副所长，也是业务骨干。走出实验室，走向市场，秦兴才的肩上一头是科研成果能否产业化的重担，一头是股东们几亿元资金的压力，这个“担子”确实不轻。回顾这条一波三折的创业之路，秦兴才不愿意多说其中的酸甜苦辣，他说得最多的是“吃一堑，长一智。”每经历一次挫折，经历一次教训，企业就又往前迈进了一步。十几年过去了，大浪淘沙。当年与力神同时起步发展的很多科技型企业，有的踯躅不前，有的已被收购，有的早已消失无踪。然而，对于力神来说，每经历一次市场的洗礼，即使跌倒了，爬起来也还能屹立在潮头。“吃一堑，长一智”，从一位拥有几十亿资金的管理者口中说出，分量极重。

如今搞科研出身的秦兴才已经成为天津市科技小巨人企业领军人物中的佼佼者。作为一名企业家，穿着力神蓝色工装服的秦兴才与记者十几年前采访时一样，身上依然有着科研人员特有的认真、严谨、钻研、朴素的气质，丝毫看不到“老板”的架子。对于自己转型的成功，他归功于各界的支持、团队的努力。至于他自己十几年的坚持，秦兴才认为那是一种责任感，一种国有企业责任感。他说，锂电池是一项战略性基础产业，坚守这个产业，是出于一种责任感和使命感，力神这个担子需要我来担，并不是说累了，遇到困难了就能辞职不干的。我必须要一步一步好好往前走，不能辜负大家的希望。